王金田/二丫

二丫
王金田
一
在我前面的前面，我们家曾有过两个哥哥。大哥四岁那年，家里没有吃，全家只能靠野菜充饥。饿得两眼昏花的人们饥不择食。当时各种能食的野菜是奇货可居。有一种叫青灰条的野菜不被人们青睐。无奈之下，饿急了的妈妈弄回一捧青灰条，食后全家上吐下泻，皮包骨头的大哥未能扛得住，一命呜呼。老二被七朝疯夺去了小命。大姐招弟在逆境中艰难地活了下来。我三姐转弟一周岁临近中秋时，妈妈生下了我。当接生婆忙得满头大汗，把我从妈妈产道拖出时，嘴上未出语，但她脸上并未露出该有的笑容。先是一怔，然后大吃一惊！婴儿头上稀疏地长着金黄色的头发，耳朵大，鼻子大，紫涨的一张小脸上看不出象个正常的婴儿。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妖怪吗？接生婆马老太抖动着满脸老雀斑不无讥讽地高声唱诺：恭喜周大爷，贺喜他周大爷呀！你家添了个相公啊！在外间踱来踱去的父亲一阵眩晕，半晌长长地出了口气！脸露喜色，不知如何是好！情急之下忙唤愣在一旁的招弟：快生火烧茶煮早就准备好的鸡蛋。工夫不大，父亲端着三个剥好的鸡蛋和红糖茶，喜孜孜地出现在母子二人面前，两眼半睁半闭的小生命叼着母亲的奶头不客气地美美大吃大喝上了。望着悄悄走近的父亲，母亲脸上露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和愧疚。未等父亲开口，母亲说：此刻不想吃。你和孩子们吃吧。父亲执着地上前拉着母亲的手，不容分辩地喂她吃鸡蛋。母亲淡淡地说：老周：我很奇怪，孩子长得不像我，也不像你。我的清白你是知道的，这种样子，你不会怪我吧？没事，不管像谁，都没关系！说着掰过婴儿的小脸端详了半天，父亲终于宽厚地笑了笑说：很好！我喜欢，这叫狗养狗疼，猫养狗疼。听此说，妈妈脸上也开心一笑。婴儿满月那天，父亲卖了家里仅存的一袋黄豆，买了酒，割了肉，请队长一家给孩子贺满月。接到盛情邀请的李开友队长一家，也毫不吝惜地带来一大堆客气和恭维话。酒过三巡，菜过五味。队长使劲睁了睁眯成一条缝的小眼问：周老弟喜得贵子，还不知叫什么名字，你我兄弟相处这么多年，我家也就小团这么一个小子，眼下你家也就一个小子，我看咱俩家不如结成干亲，将来让这兄弟俩也有个照应。兄弟意下如何？听此说，父亲周亚帮和母亲周郭氏心下感激地恨不能给队长下跪，这么喜从天降的好事，做梦都想，于是两家人又商量该给孩子取个好名字。由于两家没一个识字人，只好开动四双脑袋凭记忆和映像搜肠刮肚地思索。铁蛋，铁拄大喜等这些名字，也很流行，可村里叫此名的孩子太多，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。队长叮着脸长的乌黑，正常流鼻涕，嘴里在嚼着肉，眼望着碗里的二姐盼弟！有了，孩子就叫二丫吧！你家盼弟最结实，一出生到现在从未见她有过头疼脑热，如能象他二姐，那就让人省心了。二丫就二丫吧！就依他干爹。大名字吗？他们这一辈应该是再字。那就叫再宗吧！这又是队长一锤定音。二
六岁那年，妈妈用一块旧布给我缝了个书包，开学那天父亲亲自驮着我去学校，已上二年级的小团哥陪在我们的左右。爸爸于几年前上河工挑泥伤了不知哪根筋脉，腰永远直不起来了，趴在他背上的我，两只脚几乎拖在地上，两只手紧紧抓住他腋窝下的衣服。我看上去个头很高，其实体重很小的，尽管家里每天最好的东西都下我肚里，可就是不长肉。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，见到有几个小朋友哭上了，父亲连推带打地把我搁下，茫然的我，不知所措，鼻子一酸，也跟着嚎了起来，还有几个小朋友跟没事人似的，嬉闹的就同在家里一样的。老师的到来把我们几个在嚎的小朋友吓的有点懵！只见此人两条大辫子几乎拖到褂襟的下摆，浓眉下一双大眼不怒自威，崭新的草绿色军装里边衬的黑白相间的海魂衫，尤其是脚上那双白得刺眼的鞋子更显出老师不是一般好糊弄的人。在老师的威逼利诱之下：不自信的同学们一个个逐渐安静了下来。老师有时也会给我们讲些国际，国内的大事。有一次讲到动情之处只见她哽咽着说：同学们啦，在海的那一边还有两千万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他们没有吃，没得穿，过着牛马不如的奴隶生活。我们是祖国的花朵，解放台湾的重任必将落在我们身上，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。一番慷慨陈词，说得我们两眼迷离，心潮涌动，恨不能背上枪赶紧去台湾解救那些受尽折磨的兄弟姐妹。四年级时，我是鹤立鸡群。个头长的同老师一般高。我尤其地恨我自己，人家男同学都剃的板寸头，一个个显得特精神，可我那不争气的金黄头发颜色越来越明显，鼻子大还长成鹰钩状，这不就印证了我是人们口中的妖怪。同学们都喊我周杂种。刚刚摆脱了那个倒霉的二丫，现今又变成了杂种。我愤怒，我忧郁，可又有什么法子呢？从此我就躲着同学们，尽量不与人交流，整天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，艰难地向前踱着。幸亏老师对我不离不弃，越是这样，越招来男女同学的讥笑。家里人知道我在学校过得不开心。父亲变着法子带我玩，一见他那腰几乎弯成九十度角，我气就不打一处来。可他从活公鸡身上摘鸡毛帮我做的毽子，让我很喜欢。班上有个叫李春来的同学看了我踢毽表演很感兴趣，愿意同我一起玩，这让我很欣慰。本来我是攀不上这些高枝的，由于李春来父亲近期犯了错，还被定成四类分子，想当然李春来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。不跟我玩，别人肯定不会同他玩到一处去的。李春来父亲是村里的一名村医，此人思想活泛，因给妇女打针调戏她们，让其丢了饭碗又成了四类分子。所以李春来也跟着跌下神坛，只能找我这妖人做朋友。临近高中毕业时，踌躇满志，希望凭自己的学识上个大学，大干一番事业，来弥补自己生理上的缺陷。可生不逢时，记得有天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，当我正准备下床开门，门已被父亲打开，只见瑟瑟发抖的老同学李春来站到我的床边，衣服上滴滴哒哒地往下淌水，这么寒冷的深更半夜，他来干什么？父亲不声不响地在火盆里倒点玉米芯，在我的床边点上火，让我们说话，他自顾睡去了。原来老同学参加了个叫红师的青年组织，同那个叫红卫的组织水火不融，经常是明争暗斗。昨天晚上李春来和一班同伙遭到红卫的暗算，组织被打散后，浮过刺骨的长流河，独自跑来我家避难。一番叙说听得我倒抽了一口凉气！此事过后不久得到的消息是学校不再有考大学之说，高中生就地解散。这一晴天霹雳，可要了我的命，看着师生们纷纷打点行囊、在无耐和迷茫中回到生养我这块贫瘠的土地上，开启了一段平凡而不平静的生活轨迹。编辑今夜无眠 ?
作者简介
王金田，江苏灌云县杨集镇长流村人，一直都以土为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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